慕战征人

原id:分道经路

真古道耳

片段合一发了,凯伽凯无差,注意10有生子内容,16“枪侠”指的是《黑暗塔》里的一种职业/身份,纯玩梗,没有特殊含义,提及内容在《塔》原作里没出现过

  

(1)

 


  某星球核心能量衰竭,居民向凯租了一片他的大脑,那块神经种类丰富,可用于验证多种实验假设,他们期望能以此为模板,制造蕴含大量能量的材料,激活没燃烧充分的反应堆,维持自转,到时立刻归还。凯说好,给了三分之一。租期过了很久,凯旅行到吊着一口气没死的星球,居民看起来比以往聪明多了,日子过得也好,都能种上菜了。听说有这么个协约,又和红凯商量,研究进展很顺利,反应堆能烧了,但燃料快没了。再借我们三分之一大脑行不行?我们切一点拿去培养一种能大量增殖的病毒,这是有风险的,但到期保证能研究出药物治疗好得病的区域,把三分之一大脑原样归还。凯说好,给了一半。凯再次回到星球时多数人都变成了全新的生命形式,和地面合为一体,不同染色记号标出了他们的器官,黄的肺,绿的胆。相当的恐惧和慌乱之中,宇宙人煎熬了许久,最终才接受自己变异的事实。凯痊愈得很慢,但他的大脑一直不断努力,现在完完整整。如果当初他们让星球决定它自己的命运,一切会否不同?

 

(2)

 


  新旅行点:一颗已经彻底沉寂的星球。枯木伫立了数十年,外壳变得黢黑,尸体分解途中崩出的杂质粒子融入空气,形成颇有些质量的烟。红凯的皮肤自觉皱紧,防御着肉眼难以判断的干旱,尸解只会大面积污染水源,但不会产生多少水分,他现正位于沙漠中心,周边景观像沼泽,森林而已。食腐植物刚进化得能吃肉就被无法处理的毒素毒死了,否则红凯还能见到几朵怪异花儿。凯的感知系统具备可以延长的实体——具体说,一些触须。他的部分同族可以释放孢子,但凯还没年长到能把握结果的技巧。几公里长挥舞的触须接收到信息后就卷起末梢,一串信号以几倍于光速之快传回处理中心,由于大脑全速计算着他感知到的一切,此刻红凯格外安静。在这时拥抱他,触须会屏蔽拥抱者的数据,留下一个空心人形,和对方体表接触的面积成为空白的,不思考的,因为无需消耗能量而变得光彩夺目的几条绳,计算能力不会分给其他小手,谨作为怠慢客人的赔礼,拥抱停止之前,它们始终是被放弃和忽略的。等到拥抱停止,红凯重获一部分自己。

 

(3)

 


  凯的血管延展性很好,他以巨人之身被袭击后,体内可能会多出些微型生物,寄生虫,花粉等,不清洁就无法通过几颗政治有幸发达,带来了层层互相压制的机关的星球。大气层智能检测,通过海关要再查一遍,进入每个城市前还要查随身物品与健康状态,他们有自己的标准,要求客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一条潜规则:到某星球前先做工作,跟他们尽可能有一样的身体,若无法满足,去银行先换够当地货币,存着做赎金。时间过得越快的星球越难对付,让你既没有能用的钱,也没有认得的朋友。凯用镊子划破皮表的凸起,多数生物离开他身体时都还活蹦乱跳,他的血对它们而言是不错的生存环境,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也导致他想回哪叙旧都会被动物馋身子,剖出的小物件的后嗣迅速聚集过来,他易容的妆总被弄得东凸一块,西鼓一片。

 


  伽古拉在乎凯的脸远甚于那些靠嗅觉,红外线,第六感确认同族脸面的外星人,他们是及格万岁主义者,能不起疑就尽量催眠自己的大脑,制造一个热情好客的假象。伽古拉和凯有相近的感官,凯怎么看他,他就怎么看凯。凯的假复眼底下,一家人正在筑巢。凯压根不眨眼清除眼垢,拓展视野,显然知道自己遭了什么难,但偏好无视它。他要是敢动那颗眼珠会怎样?凯可能罚他闭嘴,或许有更坚韧的表示,生命闪闪发光,死后也一样。杀不杀那些生物其实不重要,凯不会依此对他治罪,而是看他的心。无意之举如同为朋友备早餐时切面包的一刀,有意的如同把饭做好又倒进垃圾桶。都是为他而做,他背负的血凯也背负,两人为彼此的人生垫背,或许吧。

  

(4)

 


  想和死神谈条件,手头必须有质押品。如住宅,交通工具,权力,人际关系,家庭,亲情,性命——假设送命仍然不能平事,那就实在谈不拢了。遇害的夫妇求伽古拉放过孩子时,伽古拉动摇过。雇主派他对付一个平凡的家庭,实在大炮打苍蝇,瞧不出背后深意。假定雇主想“玩玩”但没空,叫他代劳,性质会大不一样。他可以乘兴而来,却发现人去楼空,此刻代理人的眼成为雇主的眼,代理人的手亦是雇主的手,他拍倒踩烂易碎的装饰品,倒掉自动喂食器里的粮食,放走宠物,所有雇主想做却未能做,想体验却无从下手的事,全做过一遍,向雇主复命完,撒手不理往事,只享受扮演大富翁的余韵,痛快游乐,度过一段悠哉日常生活。他和俘虏们分别对话,每个人都说放过他人可以,自己必须死,伽古拉见不到他们对生的希望,也没理由特地给台阶下,三刀完成任务,跳上死人的沙发开始观影。电视屏幕大而厚重,机子整体很有质感,令人如临现场的景深效果和极棒的立体音效果又添了一笔色,观看讲解世界如何诞生的科普片,宇宙风吹过大气的声音呼呼刮进伽古拉耳中。他录下了这段音,将录音笔插进胸前口袋,腰带已满员满载,恕不能够接客。再者,他认为这段录音值得一间单人间,甚至有些惋惜它必须和行刑记录待在一台设备内,同生同死,无法剥离。

 

(5)

 


  朋友:你好,我是xx。凯:我是凯,那个凯。他工作的地方所有人都叫他“那个”凯,登录另一颗星球,小行星,空间站或者简陋的平台,跟别人做自我介绍时,他也这么自称。接引人有的能听懂背后的意思,凯可能是一组音节,可能是单独的音符。“那个”凯代表后者。欲知他是何人,请看人事部档案中Gai字母这一页第一条。有的完全不懂,在名册上勾一笔掩饰尴尬,报道结束,你该往前走了。门前一排椅子上坐着花一虾一,蟹三蟹五,面试房每次只让进一个人,光是来一个,讲台上的博学之士就得翻好一会厚到没有页码的辞典来判断他的身份与经历是否属实,德行如何,能否让他得到这一份工作。凯排在队伍正中央,队尾刚被截断。又一名博学之士不远万里飞来帮他们救急了,已经换下一身医者行头,从衣物堆成山,闷得发霉的主持人衣柜里扯出一块矩形布条庄重地围拢在两肩,现场学习如何翻查字典。导师活动一下满脑袋的眼珠子,既然还要等,他们只能把面试推后,把操作考试提前,反正没人会责怪他的。坐着的人,把脚抬起来——凯抬起来——排在我后面的,过去,开始包扎。

 

(6)

 

  

  宇宙人待在宇宙环境里就跟泡温水澡一样舒适,但这片扭曲的空间内,室外温度突破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飞船点状的警报声很快响成一条直线,声波往返于船舱首尾,音量不断得到强化。医生们齐齐把药箱收进座位下,用脚跟叩叩货架,确定包装系统还好使,哪怕重力场剧变,船颠个个儿,乘客磕得头破血流,珍贵的物资也会毫发无损——然后该去驾驶舱的去驾驶舱,该调查动力系统的调查动力系统,工程师检查墙壁和所有连接处是否出现裂痕。凯和另外两名实习生干坐着,实习生看他的背影,他趴在窗沿看窗外的奇景,十分怀疑飞船遭遇的可能不是什么负质量……什么……星团中藏着某种生命体,准备猎杀他们,或者已完成了一场捕猎。但窗户那么干净,这里的星星射入舱内的光没有扭曲。凝聚成一大团的东西形态都相当稳定,衰变与辐射,消耗与新生,每分每秒,不断发生。假如什么场变化了,或者飞船受到腐蚀,征兆不会跟宇宙人们客气,使劲儿往他们眼里冲。凯认为除了他,或许很少有人考虑到他们被吞了,但前辈们早已排除了这可能,向下一种可能性推进,无聊得借朋友分泌出的体液刺激大脑,再给出几条绝妙的猜想。他们热热闹闹围坐一圈,传着喝一壶无味的液体,一会儿,三位实习生被叫去吃饭。


  

  两个人齐声向凯复述到饭点了,胆大的那个扯他的袖子。我们会死在这吗?身高不足一米的实习生冷不丁发问,神色凄凄惨惨的。我上船前没写遗嘱,因为觉得不吉利,这下没人会知道我想怎么分配遗产了。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在变冷?冷得我快受不了了。


  

  我们聚在一起。凯靠向拽他袖子的那个人,另一个实习生自觉飘来,表面生产黏液来保护自己,摸起来凉凉的物种和一个皮肤因为体内高热龟裂的人,不是什么好搭配。要么让朋友灼伤,要么被黏液毒昏。凯脑中过了一遍被毒和高热击倒后的处理方式,在厚厚的手套的保护下牵起他们两个。黏液仔向他表达自己玩三人四足时有什么特别的诉求,烈焰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特爱在别人讲话时随便插上两嘴。凯憋着他设想的处理方案,直到餐厅门前都没机会发表协调建议,黏液仔幽怨地责备凯这个骗子压根没解决问题,他觉得自己不得不说点什么。但是等等,他要先清嗓子,一清嗓子就被里头坐着的医生们听见,一被听见,魁梧的,有他们几倍高的医生就来把他们一一拎上了高脚凳。吃饭是不能讲话的,凯只能碰撞鞋尖跟黏液仔辩论,关于今晚饭的黏度和湿度是否受到环境影响而变得不好吃。别太挑剔,凯哒哒地撞着鞋尖,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特制的鞋底行走时不会吸起一点尘屑,能让他们保持“无菌”到底,省去净身流程,水在有些地方比金子还贵。它们本来尝起来就是这样。水也是,菜也是。


(7)

  

  

  剑术老师平等对待每个学生。他是名禅师,相信瀑布的每一滴水都被引向同样的地方,他无需指引弟子,任由他们跌落,他们必然会抵达该抵达的境界,即世人常说的巅峰。大概一千多位选了他的课,一万多个在学习枪械使用办法,最小的热烈渴望持枪的学生跟跳蚤差不多大。剑术教师和枪术教师偶尔一起授课,剑士两手揣在兜里,一张脸面向演武场,一张脸对着同事,说如果是我,会给那个最小的学生一把牙签。枪手奋力批作业,帮学生调整火药配比,最小的学生确实是最难帮上忙的,它纤弱的胳膊轻易就会被枪震断,但又如此热爱枪支。枪手因为为它付出许多精力,不经意间变得偏爱它,即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努力跟同事犟嘴:它不归你管,别多话。

 


  剑士笑着哦哦两声。他俩的学生又开始闹了,枪手忙得四脚朝天,他得上去拉架。

 


  学期结束时演武场左半边,剑士的那些学生们,都成了宗师,虽然他们暂时不著名,但实力毋庸置疑好得很。老师不介意他们用这些技术去挣名利,也不在意他们未来会否记得同学长什么样,出了校门就开始屠杀,被正义之士制裁,死了,死路上,那也可以。他拍拍手,觉得自己行得不能再行的学生率先解散,剩下的参加结业式,穿便服的老师问他们将来有什么志愿,没想好,没想好。下一个。全都没想法?再加一节课。谁想跟老师单挑的?说着还蹦两下,方便后排的看见。

 


  又走了一批人。枪手那早散场了,毕业合照拍完了,学生各自留念也留完了,只剩下坚决要留级深造的小家伙陪着他,他俩清扫了演武场,把场地留给剑士和剑士的学生们。场面乱七八糟,有人把同学藏在身上作弊二打一,有人去借枪术老师的枪,说实在的,借他枪的剑士比过去一整学年向他讨教的学生多了几倍,有人开盘赌博,有人摆摊吆喝这里能改造武器,枪手觉得自己不像在学校,像到了游园会。真心要和老师对决的也有,每学期总会出现几个意识到自己水平多高的小聪明蛋,把结业式当作结业考试,以为战胜教师就能得到他的承认,或者证明自己是谁的真传弟子,可以叫响蛇心流的名号。老师根本不在乎,可他们以为他是装的。实际上,一分钱不用给,一句话不必问,收起他们的骄傲,只要自称是蛇心流,人人都知道他是蛇心流大宗师。他们就和一群活动的招牌一样,人们知道他们是毕业于哪里后成为蛇心流宗师的,便会把孩子送进那所学校,新鲜血液维持着这具躯体的活力,当老师衰老,失去能力,本着为学生负责的理念,学校会另行聘请,蛇心流第一人的传说到那时才会结束,留一堵南墙给闻名而来的人撞。宗师们各自有一段故事,好不好听由人评断。像伽古拉的,就是一把会唱歌的剑,替剑士和死人本人把话都说了。小家伙的,就是牙签。

 

(8)

 


  全球唯一的百科全书被图书管理员割开,打散,重组成了数千份出售,每份价码不一,最贵的集所有富豪之力也拿不下,唯有通过赌博赢得书商倾家荡产,方能让他拱手交出。凯作为外来者,输了可一走了之,赢了成为公认的英雄,怎样都是划得来的。他坐在桌边,等庄家开局。伽谎称是他的保镖,混入赌场,蛇心剑蛰伏在他袖管里,他捏住了剑鼻,相当于蛇脑袋的位置,剑一无聊就吠叫,平常随它喜欢,现在他们可是在潜伏。

 


  真要按他的玩法来吗,凯?伽古拉有意栽培这个后生,事事都要让凯亲自闯一闯,才能生出男子汉气概。然而,这不代表他对凯彻底放了手,遇到能左右时局发展的关键选择,还是得提醒凯一声。凯僵硬得像块偶然闯入的陨石,落座时已经燃尽了。好人怎么会参与过赌局,他一点门道都不懂。弥漫着香氛气味的厕所里,他和伽古拉交流了常见千术,伽古拉说自己赌运很差,对方是否作弊估计都没影响。凯正要自白,看见伽竖起手指,封住了嘴唇:就当许愿也好,默想自己是个幸运儿。

 


  凯很认真地开始冥想。

 


  记者们冲进厕所,快门噼啪地发出闪光,镜子由铝膜打造,将强烈的光芒反射到了两位宇宙人眼里。本地人曾经拦下了人类射向深空的航天器,铝膜被第一位发现者捐给了赌场,他和书商有亲戚关系。这些凯和伽古拉都不知道,也不重要,他们要决的胜负不干那些弯弯绕的事。记者询问凯决定采用什么办法在惩治书商的同时赢得比赛,为他们出一口恶气,其狂热程度仿佛凯杀人他们会帮他递刀,他埋尸人人退开几步,留出空地。凯受过复杂的礼仪训练,原本是防备失礼与重臣闹出冲突,他知道的敬语能扫荡半个银河系。但他不打算用在这,他发怒时说话从不加敬语。把一个人逼得那么狠,最后他一定会受伤。你们接纳我,就是为了让我伤害你们的同胞?

 


  流氓记者们纷纷说他伤害我们的情感在先,又列出书商不检点的事例。伽古拉静候凯的解决方案。小赌怡情,不至于打破凯的原则,倘若他赢得小心一点儿,就能让书商不失面子,令想惩罚书商的人也过足瘾,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差一点,一方受伤,凯未能如愿。

 

(9)

 


  伽是心理咨询师,早先负责帮退役军人适应生活,凭着一股年轻劲儿把自己烧干了,冒糊味儿,早出晚归地加班,累得脑袋发昏,工作环境又那样叫人胸闷气短,急流勇退,自己单干。开张不久,或许地段不佳,或许受人暗中阻挠,客流渐渐减少,就在这饭还吃得,但每餐必须减量的档口,神秘男子凯为伽续了几顿。

 


  此人家庭背景,经济条件等全部不明,每月周一来访,给伽付现钱,完事打个招呼,走个过场,就开始咨询。伽提价凯也无异议,好像真的很爱和伽聊。凯说了无数次非常信任伽,机缘巧合下两人甚至一起住了一天,睡了一晚,虽然不一张床。伽也给予了凯相当的信任,不过并非对凯这个人的信任,单单是认为凯一定可以治好他的幻想病。凯满嘴都是另一个世界,不在伽古拉诊所里的其他时候,他必须和怪物作战,单打独斗,从青涩少年成长为可靠的战士,最近遇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怪物,能化身人类相貌,教唆他们为恶。

 


  伽以往处理的多是精神崩溃的老兵,梦魇在他们的血管里流淌,他们清醒时还算好,一旦入梦,总是尖叫着抓破皮肤,砸碎所有能砸碎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凯这样努力将故事讲得轻松有趣的不可能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精疲力尽的老兵从不顾虑听者感到舒适与否。伽所担心的是凯会因为明确的“使命”跟现实生活里的人作对,疑心生暗鬼,好好的这么体面的一个人,本该成为邻里间最爱帮忙,最被喜爱的。无奈凯的病症严重到混淆手边的事物和他的幻想,他认为杯子不是杯子,牙刷不是牙刷,伽只能用带领小孩认识世界的态度去让红凯重建正常人类的认知。这时二人已经有些隔阂,矛盾爆发则是在伽古拉发现红凯把他编进自己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精神世界,幻想里的伽是凯的搭档,凯生硬地加入了一段美丽的前文,剧情水准远超先前松散的这一堆、那一堆的杂谈,像想要以此感动伽古拉,避免幻想中的乐园被毁灭。伽想毁掉他的幻想,就得先把幻想里的伽掐死,那个伽古拉在英雄离家时孤独地守着二人的据点。这人物刚创立不久就被医生掐死了,伽觉得凯为他编造的命运如许残酷,意味着凯已经病入膏肓,温情不再管用,他可以尽情展现当年应对身体永远都在颤抖的人们的技术;他可以不再把凯当成来交心的朋友,开始训诫。

 


  凯仿佛找到了自己捏造出的那个魔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但他情愿相信伽的变化只是一时的,理智终会战胜情感,让他恢复如初。可凯并不知道以常人的标准,伽已经非常理智,远超他的期望,做到了最好,接下来,期望只会叫伽受伤,堆积得越多,他失血就越多,直到凯理解对方的牺牲是因为他的不理解之前,荒诞的故事还会一直在他脑海里演下去,伽会一直听。

 

(10)

 


  他们有个孩子,他们把它弄丢了。这孩子没有形体,没有面容,或者生命体征,它在两个拥抱着,但没有贴得很紧的人中央形成的空腔里待了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不知道它是孱弱还是强壮,一条生命不可能一出生便已经成熟,能如父辈一样随意穿越星空。或许它生来残缺,只能随风而动,被刮进乱石堆里,立时就碰死了。指不准重力压得它起不了身,等它习得如何行走,年龄已逾半百,由环境主导它的进化和成长,因而看起来完全是另一个物种。生育太突然了,就在呼吸之间,根本没人准备好,否则他们至少会带一顶帐篷,睡得再晚一点儿。

 


  这颗星球不久前才零零散散升起几块岛礁,狂暴的海洋每一次到岸都像给予岛屿一记重拳,震得它晃荡。原始生物形成于海床上,一生只能挪动几米,细弱的身板不支持它们垂直向上探索,除了喧嚣的浪花拍击声与流动的水波,婴儿或许什么也感受不到。它的父母不认得它,也没给它起过名字,他们甚至没讨论过,惟有穷尽自己所知的语言,发出诱惑的声音,企图吸引他们的孩子。他们下海搜索,海水尝起来甜丝丝的,有轻微的毒性,凯的身体主动吸纳了全部有害元素,排出他的血液,不久他失去心跳,悬停在水里,围巾被波浪翻过来,翻过去。

 


  伽古拉察觉得有些晚,但没有晚到凯丧生才回头。他拖着凯返回二人出发的那条海岸。因为新元素的加入,凯的血液凝成一块块的固体,O50人体内高温高压,会将这些固体进一步转化为金刚不坏的物质。伽古拉从头到脚敲了一遍,所有外来者化为齑粉时停手。小颗粒会从毛孔里排出,大些的等凯消化。凯现在只剩个苍白的人形,吹口气才能有一定厚度似的。

 


  对于偶然救回一条命这事他们都没什么俏皮话可说,凯没多少喜悦的表示,这是他的工作,工作夺走了他对意外的激情。他落到需要自救的境地时,总会沉着地把自己拔出泥潭。伽古拉,因为他认真对待生命,所以讲不出俏皮话,诸如他们的孩子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们身边,又或许留在这成为后来者繁盛的奠基。还未拥有就失去是种奇怪的感觉,说实话,他理不清,满脑子矛盾与割裂的感觉。无论他该对那个子嗣付出多少爱,若只是出于经验,效仿前人,行为背后没有支撑,他便只是无助地兜着圈子。他可以让直觉掌握他,在浴血的时候。爱不包括在直觉之中,他爱时能完全掌控好自己的一言一行,这孩子的死却把难以被动摇的,几乎接近他为人底线的清醒与自制践踏在脚下了。

 


  伽古拉不会毫无缘由地质疑自己作为伴侣对凯应有的忠诚,他将思绪放到其他地方上去。

 


  凯干嘛不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找他呢?思绪游荡时,伽古拉忽然想到这茬,纳闷地看着凯一团糟的肉身。今天的饭菜还放在衣兜里,他明显不是为了死而出发的。也不单单是为了陪伴伽古拉,如果凯是这种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块儿。无常的命运来见他们一面,打个招呼就走,何必加以挽留?这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伽古拉小声嘀咕,得到前,他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凯准备好了吗?想再多也没用,将死去的婴儿当作二人必须面对的试炼,难道不荒谬?

 


  苏醒的凯率直地宣布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亡,他和伽古拉的悲伤分不出谁浓谁淡,两人从不急于调试自己来附和另一位,他们从对方那拿走一半观点,从而达到思想水位的一致。加之听者有意,才能让交谈顺畅地漂游,非要那些干巴巴的字节逆流而上,着实太为难它们,也为难彼此了。他感谢伽古拉救了他,停顿,等待伽古拉的问题,凯刚刚修复的双眼还蒙着翳,意识到这点的他随手将覆盖着眼睛的薄膜抹去。伽古拉没有细问他对子嗣早夭的想法,这是凯能预想到的。至于他察觉自己中毒后,为何不积极自救,凯也给出了详尽的答复:当时以他的体力无法返回岸边,跟在伽古拉身边生存概率更高。他用急救药与海水、他的血调和,测得的结果证明已知有效的药品组合只会令身体加速恶化,因而除了尽可能保持固定的呼吸频率,没有采取其他措施。伽古拉沉默地按着凯的肩膀,刚长出的肉竟已经很紧实,哪怕他比现在更用力,也不会伤害到凯。

 

(11)

 


  公交坏了,拖车或许马上来,或许永远不来,未知使人痛苦,乘客预备众筹请一个好人救他们于水火。司机必须一动不动,为了全船人的安全,也为了记录行船信息的黑匣子不会在他出门后被爆炸的余波轰得稀烂。司机总是两手被捆在方向盘和操纵杆上,有十条手,就捆十条手,手更多的不被聘用。他连安全带上的锁都撬不开,和上司商量的声音也传不出保护罩。伽古拉踩着椅子靠枕迅速而轻盈地前往驾驶座,脱掉手套的右手按着墙壁。驾驶室相当于大脑,给心脏传递信息,令它搏动,如果哪一段摸起来没有声音,那就是该修理的地方。靠枕很硬,像昂然不动的河里的卵石,人潮纷纷向他俯首。与此同时凯在捐钱,放了一枚古钱币,机构配给每个医疗兵三个币,容许他们拿去施舍,这类钱不能当钱用,也没有收藏价值,握着钱的人去到当铺,超市,或者任何地方,钱被用掉的消息将回报给信息系统,就只有这点儿传信的用途。

 


  伽古拉用鞋尖托住募捐用的钱箱——是顶硕大无朋的帽子,中间很深,能装高矮胖瘦各种货币——把它从红凯手里带走,然后轻轻落到他头上。医疗兵是这附近唯一一个脏到被他的鞋蹭一下也没事的,出于礼仪考虑,他最好。这些还给他们,凯。伽古拉照着工牌念,你记得钱都是谁的。肯定句。——他看着就像一名修理工。

 


  没错,凯干脆地答应他,你去吧。他不知道伽古拉的名字。

 


  伽古拉待别人就没那么体贴了,他拔剑刺进机体,切断飞船已经损坏的神经,喷水声以爆发性的速度从刺透了的那片墙壁蔓延到天花板,灯光安静地熄灭,直到备用能源系统启动才恢复正常。伽古拉剪下一块衣服,贴住裂缝,虽然水位根本不足够达到那条窄而短的横线,他担心有人会被捉摸不透的未知逼疯,所以向他们展示一切在掌控中。修理只进行了一半,他还要把前后两个舱的动力液输送管道捆到一起,做一场造桥手术,才能恢复这艘船的功能。这个舱里的人都能听见头顶动物爬行的动静,他也能听见他们的讨论。英雄如果很好面子,这会就该知难而退了。但伽古拉不那样,学校教的第一课是如何匍匐前进,跟数量庞杂的血管挤在一起他只有种回了家的感觉。他拿蛇心剑左右拨两下锁眼,专供维修人员进入的通道嘭地弹下一条梯子。

 


  伽古拉双脚踩上最底下一阶,默数五秒,五秒里他审视了每个乘客的表情,没有人处心积虑,没人能被称作威胁。对于他们,这是普通的一天,他们在普通地上下班,车子也真只是故障了而已。伽古拉小小地啧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奇怪一切竟然这么刚好,这么美好吧。凯听见了,抬头看向伽古拉,正赶上梯子徐徐缩回天花板里,只见着一双鞋。

 


  ……您的钱。凯保持着视线的指向,摸出根细长的树枝交给手枯萎起皱的老人,并且跟他握了握手。

 

(12)


  

  闯进酒吧的那个人敬告每位客人:靠酒精获得快感十分可耻,酒精令他们丧失自控能力,可以说,一杯酒下肚,他们就和脱了衣服没两样,露着臂膀在街上游行。说到这狠狠拍了两下胳膊。他建议客人们通过高雅的活动陶冶情操,届时每个人都会发自真心地展露微笑。说到这,又用两根手指戳着嘴角,露了个很难看的假笑。伽身边的人用手指哒哒敲两下桌面,他把酒精讲成我们的遮羞布,快感说的和衣服一般重要,却将书本说成帮我们擦屁股的厕纸。老兄,你还有兴趣听吗?咱们进包厢喝?伽说饮酒本是顶级的娱乐,坏就坏在容易被声声吵闹削减档次。一睁眼,发觉眼前污渍斑斑,好心情也会直降谷底。因为一个陌生人大家都不愉快,这怎么好。隔壁的说老兄,酒其实没那么神。就算了,好吗?伽举起杯子:跟你走也只需要来个人给我斟酒就算服务到位,你帮我倒一杯就好。隔壁的不答。伽开始笑,刚刚不是还邀请我一起喝酒嘛。他交叉腿坐着,往吧台里侧斜了斜身子。隔壁的表面答应,拿着酒瓶的手却往伽挂腰边的剑鞘伸,想缴走蛇心剑,刚才演这一出是为了挣伽的好感,可惜投资歪了,劳而无功。伽挡了他一下,“嘘嘘”地哄着,食指和中指在男人脖颈位置抹了抹,血非常黏,牢牢把男人已被切断的头和脖颈胶合在一起。本来他不会有事,奈何因为不明所以,歪了下头,脑袋落地。伽看着迅速氧化成黑色的血,凯以前讲过这个知识点。不对,现在应该叫他“红凯”。

  

(13)

  

  凯险胜一场苦战,身体留下鞭挞的痕迹,形似一个有很多脑袋体重超标的怪兽幼崽睡在他胸前压出的红痕。伤痕一直灼痛,弄得晚上睡不好。兼职瑜伽课助教的奈绪美建议他冥想,凯于是躺在SSP办公室地上拉伸,一边听松户森讲解敌人的来历。以人的认知能力和想象力,能囊括宇宙里几乎全部物种的习性与构造,实是一件奇事。但要如何连缀碎片一般的知识,解答如何治愈,或者杀害那些未知的生命体,又要下一番功夫。因为喜欢,想接触地外生命,因好奇试图与外星文明建交,想用身体征服美好的生物,一个下午的闲聊,凯了解了很多。


  

  最后,回到凯的失眠问题上。早见善太在回基地途中耽搁了一会儿,要送一只刺猬离开车流密集的大路,四人聚首后开了场正式的会议。善太支持冰敷,松户博士建议保持现状并等待。或许,奈绪美提出,吃美食也能起到正面效果,振奋精神。万一留疤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松户接话,他们队长不是疤痕体质,对此可能不那么敏感,就由他点出相貌在某些场合的必要性。什么场合呢,凯声调温和地问。比如外交——你不会被邀请去首相们的晚餐会上吗?善太问。他们都很注意自己与身边保镖的形象,因为会上发生了什么,都由摄像头直接投影到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上。凯点头,忽然感觉不痛了。奈绪美:啊?我正准备下厨。凯,再稍微等一下好不好。竖着食指,匆匆跑下楼准备起灶。但凯是不会因为奈绪美嘱托他就停嘴的,他告诉另外两位SSP,善太的话令他察觉自己并非“公众人物”,举手投足,仅一人独舞耳。没有人用苛责和压迫的视线看着他,就算有,只要不知道,就不痛不痒。松户和善太头碰头耳语,他讲话听着像个不会高强度自搜的明星。善太说明星都是这样。否则就称不上巨星,只是地下小偶像了。这位可是红凯。


(14)

  

  红色粘稠的液体从凯血管里喷出,凯脸色白到透明,伽古拉交给他口袋巾时,手忍住不用力,怕戳破那片雾。设想过许多结局,如今凯竟要以人的身份死了。不,不,不,这比童话里巫婆砰地消散成烟还可怕。未经通知,没有预感,红凯行的路他亲眼看着;到头来,“红凯”被变成“这么个玩意儿”。他自己的一部分,缺乏情感的那部分,语调平缓地粗声讲述着。伽古拉又惊又怒,情绪攀到巅峰时,爆发出一阵疯狂尖利的笑:因为他们太爱人了,爱到爱作为一份诅咒显了灵。凯用一条手臂揽着他,毫不担心会被烫伤似的。伽古拉觉得那条手臂冰冷无比,一点没带来安慰。他叫着要找办法,凯叫他坐下来。伽古拉叫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凯?凯坚定地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下伽古拉开始淌泪了,别这么说话,闹得我不想跟你讲了。真的,我不和你说了。那里有片空地,只用走几步。凯用力勾住他,力气孱弱得像蚂蚁伸出一根爪尖。坐下来,伽古拉。不要诅咒爱,不要诅咒你,或者我。我还是可以和你一起走。顿了顿,只是可能会花一点儿时间。伽古拉问什么意思?凯。声音含满了苦涩,你要做好准备?或者让我等你?别撒谎,你的眼睛站在我这边。他上前一步,声调使劲皱出许多尖峰:你是承诺死后会永远陪着我!让我像你一样佩戴着遗骨?凯说是的。

 


  伽因为凯想用自己那套办法解决他的,怎么说,悲伤?大为光火,撂下一句让他想想清楚就出去旅游了,让地球看顾他吧,地球是所有人类的家乡。凯的决定他没有疑问,至于他怎么变成这样,似乎不是疑问能解决的,总之,旅程之中,他心情还算可以,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会造成暴乱的集团后,赏景为主的旅行怎么也糟不到哪去。他在宇宙咖啡厅喝气泡水(以口味而言只能说是水了)时也没想凯过得好不好,挂念凯有别的一套方式。明天怎么办,就这么干。他干巴巴地想着,具体怎么干?这么办吧。旅途无所谓好和坏,全看他做的事儿如何。他决定什么都不做。他自己决——定——的。他用无比阴森的声音念出来,心里有一块儿稍感释然。


(15)

  

  凯丢了条胳膊,伽问他你的胳膊要吃什么(胳膊要长完整最好在里面支条支架),凯说,南瓜。伽不知道南瓜什么东西,也不清楚去哪儿搞:那个不行,我都没听说过用南瓜纤维纺的衣服(强调材料的罕见),倒是知道很多富有营养和能量的矿物与金属,石英怎么样,光可以轻松穿透它,交织成新的肌体。凯说也行,可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到集市上跟人做交易。我喜欢……只需要削点儿南瓜皮给我用,剩下的做成菜,我们一起找间屋子,打扫一下,吃一顿。

  

  

  伽说噢,原来是种植物。在这颗星球上有吗?凯说不太清楚,藤萝也可以吃,我看到了牛奶藤。伽拍了一下凯的肩,别惦记吃了。凯,非要南瓜不可吗?我虽然可以彻夜帮你找,但如果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什么颜色,就算出去一晚上也会毫无收获。凯大致描述了一下南瓜,然后说,如果没找到,就随便逛逛吧,伽古拉。你既然都早早起来了,干脆再走走,恒星流过地平线时,疲惫的意识便彻底醒来了。伽说哼,你知道这里的一天有多长吗?他摸到凯的手,用力捏了捏,左臂就是被这里的野兽咬去的。O50的前人会在掌心绘画,根据它辨别星象,可是,把你的手伸向天,星星有哪一颗对得上你们部族的古老歌谣。万一我随便地走过了一整个永夜呢?


(16)


  紧贴在伽身侧的蛇心剑像婚纱的一个部件,台阶落差极小,他不用刻意降低握剑的手,依然能在绒毛细软的红毯上刻线。这条线就是裙摆的阴影,凯看着他走下来,如此想着。凯本打算向伽伸出手,却不由自主拿出了白环,手臂往伽古拉身前一横。了解他的人知道,枪侠也会将随身的枪交给关卡检查,零星的小灌木丛标记出的荒漠上的警卫亭里,一个中年人接过凯的武器,念道,xx牌xx口径——上了保险的枪掉了个个儿,中年人看向枪管里,手指又摸又捅地找开过火的痕迹。国籍?年龄?xx公司签发的用枪凭证,请解下子弹带给我看看,谢谢。都是正规的子弹?你上次用枪是什么时候?

 


  凯是不会放冷枪的,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可能凯根本不会用枪,谁知道?伽没有停步,再下了半级,他的脚跟悬在空中,原本握剑的手放开了三根手指,刚好够拈住环的底座,抓到它的同时,蛇心剑咻地溜走了。伽古拉拆开这条“枪”,然后火速复原。品评了一句,你就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直接走在大街上?怎么没人把你逮起来——蛇心剑在伽的斜上方出现,伽就手抓住,卸掉的剑鞘往亚空间一扔,缓慢弥合的时空裂缝咂咂嘴,它缺了几颗牙,牙齿长得还不完整,面上一堆皱纹,想来很老了。红毯是一群活物,知道含羞草吧,它们的原理是反过来的。大婚当天总得热闹些,娘家选了一群拉拉队摇手鼓掌。伽提起剑指着凯,踩上去会留脚印。像这样。抬一下。剑从凯的额头滑到了脚尖,凯吸了口气,免得垂直下来的剑划破项链,腹部添了一道浅的伤口,不过不要紧,剑很快飞了,又落在他脚面轻轻指点。


(17)

  

  凯和伽跳舞比打架激烈。提到战斗,没人有那劲儿奉陪到对方爬不起来为止。但在数千米高处稀薄的大气里,飞成两条从地面观看,只见灰色破空而过,仿佛在追逐彼此,又像准备杀死对方的轨迹,又是另一说了。跳舞是不容中止或放弃的,力道也不能打任何折扣,你哭了也得咬牙跟着舞伴从空中下降到雪原,到乱石嶙峋的地面,再看他心情重新升回高空,甚至到邻星去跳跳。再然后,伽古拉拔出刀,凯照旧使拳头,两条混沌纷乱的灰色道道,忽然有一条被闪光打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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